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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鉉珉、2min】花火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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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tory behind 花火*

 

「會不會太燙?」

一股暖意從兩腳的末端傳遞而上,血管慢慢舒張開來的感覺來到腰部的時候特別舒服,即使本來冰冷的腳掌因為溫度改變而稍稍發麻,也絲毫不影響那種舒適給他帶來的放鬆感,因為滿足而輕嘆了口氣,崔珉豪搖搖頭對蹲在自己身前的人說到:「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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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手術當天早上泰民也到醫院去了,他和鐘鉉在病房裡陪珉豪說話,幾天沒看見珉豪,泰民反而覺得他的氣色看起來不錯。

 

「會不會緊張?」鐘鉉坐在床畔,緊緊握著珉豪的手問。

 

「還好,醫生說麻醉後就像睡著了,感覺比較不可怕。」珉豪笑著答,他另一手覆上鐘鉉握住自己的手。「感覺好像你更緊張。」

 

「哈哈,是啊…」鐘鉉雖然語氣聽上去是玩趣的,但手確實在發抖著。

 

珉豪當然感覺到了,他抬起手摸摸鐘鉉的臉,輕聲說道:「好想趕快看到你的臉。」

 

「嗯。」鐘鉉笑著,握住了珉豪觸碰自己的那只手,泰民在一旁看著,感覺沒有自己介入的餘地,就只是安靜的在一旁坐著。

 

沒多久護士就進來要推床,她簡單和珉豪跟鐘鉉問了一些話,然後就要把珉豪推出去了。

 

「加油。」鐘鉉站在床邊握了握珉豪的手,語氣相當溫柔,而珉豪只是以笑容應答。

 

泰民心想,還好珉豪現在看不見,因為這樣他就看不到金先生那和語氣一點都不相合的表情。

 

金先生憂愁的原因他當然曉得,珉豪卻全然不知。

 

兩人目送珉豪被推離病房之後,鐘鉉轉過身,對站在身後的泰民說:「那我就…」

 

鐘鉉沒把話說完,而泰民只是明白的點點頭。「您需要的東西我收好了,放在家裡。」

 

「嗯,謝謝你。」鐘鉉低下頭想了想,最後還是說:「泰民,珉豪拜託你了。」

 

泰民看著眼前的男人,能夠感覺的出他是經過多少掙扎才說出這樣的話,在這種時候,因為戰爭他迫不得已只能離開,該有多放不下,泰民心裡很明白。

 

現實逼他們得接受。

 

「金先生,請你…要盡早回來。」泰民說,而鐘鉉只是笑笑沒有回答就離開了。

 

泰民一個人坐在病房內,看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不禁感覺有些傷感。

 

如果沒有戰爭就好了,他也不想看到珉豪難過。

 

幾個鐘頭過去,泰民都只是待在病房內什麼也沒做,一直等到護士進來和自己說珉豪手術結束了,正在恢復室裡。

 

醫生解釋珉豪本來就不是適合麻醉的體質,雖然不至於太危險但也需要觀察一陣子。

 

他過去看的時候,隔著玻璃,珉豪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動,兩眼蓋著紗布,嘴唇發白。

 

他現在心裡擔心的不是醫生提及的風險,而是如果珉豪醒過來之後,金先生不在身邊,他一定會感到相當不安吧。

 

但出乎泰民的意料,珉豪恢復意識轉回病房之後,居然一次都沒有提起過金先生,泰民本來還膽戰心驚的,最後想他大概是手術後體力還沒有恢復,還感覺累而已。

 

醫生說眼上的紗布三天後就可以拿下,但要能看的清楚東西還要等大約一個多月。

 

準備拿下紗布那天,珉豪終於問了金先生的事,而泰民就照著金先生和他約定好的說法講,珉豪也沒多問,只是回了句是嗎。

 

「看的見光嗎?」在病房內,醫生幫珉豪取下眼上的紗布,教他慢慢睜開眼。

 

「可以…」珉豪睜眼睜的有些吃力,雖然他可以很明顯地看到光源,但世界卻是模糊的,連邊界的分不清楚。

 

「平常要掛上護目罩,差不多一個月內會漸漸變得清楚。」醫生說明著注意事項,然後就離開病房了,泰民走近床邊,摸摸珉豪的手。

 

「看的見嗎?」

 

珉豪笑了笑搖搖頭,說到:「都是糊的,不過,能看的出在動的東西。」

 

「是嗎…」聽起來手術應該是很成功了,泰民也不禁覺得開心,再過不久珉豪就能看的見了,雖然之前他有過很多奇怪的想法,不過現在他是真心為珉豪感到開心的。

 

拆了紗布的隔天醫生就讓珉豪出院回家了,醫院離家只有一小段路,泰民讓珉豪一手搭在自己肩上,引領著他走。

 

秋天是作物豐收的季節,街市的熱鬧更是不必多提,兩人走回家的路上,各種小販的叫賣聲、人們交談的聲音,和小孩子在路上奔跑嬉戲的聲音不絕於耳,本來一直靜靜走在泰民身後的珉豪忽然開口說到:

 

「泰民,街上好熱鬧。」

 

對於珉豪突然的開口,泰民稍微有些驚訝。「嗯,這個鎮相當繁榮呢。」

 

「這好像是第一次吧…我第一次跟你一起在街上走。」

 

聽到這裡泰民忍不住紅了眼眶,就這麼突然的,湧起了一股想哭的感覺,是啊,他們明明認識了那麼久,居然是第一次一起在外頭走。

 

「以後還有很多機會的,要換你扶我了。」泰民隱藏起那股莫名的哭意,講話的聲音聽起來像在笑一樣。

 

泰民覺得,珉豪似乎變得比以前開朗了,也愛笑多了,從醫院回到家以後,他偶爾會找鄰居到家裡來說說話,還會主動對泰民說要一起上街,這些都讓泰民驚喜不已,珉豪的視力一天一天的變好,有天天氣好,兩人一起在後院耕小菜園,珉豪雖然還不是完全能看的清,但至少也能翻翻土之類的,勞動了一下午,兩人都耗了不少體力,但看上去珉豪是開心的。

 

晚上泰民燉了馬鈴薯湯,和珉豪一面說著日常生活的閒談,一面享用了晚餐,這些年來,泰民覺得自己似乎沒有過這樣充實滿足的生活,這種幸福的感覺太突然,他一時還沒法調適過來,彷彿這種感覺隨時都會消失。

 

「泰民。」晚飯後,兩人稍做了一點捲菸的工作,在工作尾聲的時候珉豪突然開口。「鐘鉉有說他什麼時候回來嗎?」

 

泰民被這個問題給問愣了,從醫院回來已經過了三個多星期,珉豪從來沒問過金先生的事,現在他一問起,泰民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沒有…怎麼了?」

 

「只是覺得他怎麼去了那麼久…」

 

「可能是有要事耽擱了吧,畢竟金先生先前放了挺長的一段假。」

 

珉豪放下手裡的菸紙,嘴微開好像想說什麼,欲言又止的,最後只說了句:「說的也是。」

 

那之後又過了幾天,是珉豪能拿下護眼罩的日子,醫生親自來到家裡幫他看診,護眼罩拿下來之後似乎看的更清楚了,但還是有些模糊。

 

醫生走了以後,泰民就上街去賣菸了,而珉豪一個人待在家裡,就想到後院去整理菜園,他蹲在菜園旁,努力的用不是很清晰的眼睛找哪裡有雜草,整著整著,忽然他感覺心窩一陣緊,緊得難以呼吸,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嘗試以規律的呼吸緩和這陣不適。

 

當感覺稍微鎮定了些,珉豪起身回到前屋去倒水喝,他站在餐桌前,一面喝著水,手還壓在心口上。

 

那種感覺他說不清楚,比起身體上的不適,為什麼有股強烈的不安感?

 

不安的感覺還是一直持續著,珉豪待在家中有些焦躁不安,心想泰民怎麼還不到回來的時候,忽然外頭就有人敲了門,珉豪出去查看,是隔壁的老先生。

 

「午安啊先生。」老爺爺先問候到,珉豪也禮貌的回應著,正當珉豪想詢問對方的來意時,老爺爺忽然遞過一張像是傳單的東西,珉豪接過來貼近臉仔細看,可惜他認不得字。

 

「爺爺,這是…?」

 

「煙火節的傳單,下周就是秋天的最後一個星期了,在廣場有豐收的慶典,會放煙火的喔。」

 

「煙火節?」

 

「這節慶每年都辦的很盛大,你們剛搬來可能不曉得,是花了很多錢辦的。」老爺爺說著,他也不曉得珉豪看不懂字,就指著傳單說。「雖然也不知道這種時候辦慶典合不合適,但這個節慶對鎮上可是挺重要的,就算現在是國家在打仗的時候,這或許能給人們一點慰藉。」

 

「打…」珉豪一時愣住了,聽到那兩個字,他感覺腦筋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緒都攪和在一起,後來老先生跟自己說了什麼也聽不進去,就茫然的走回屋內。

 

他並不曉得已經開戰了,因為之前鐘鉉一直陪在自己身旁,他以為緊張局勢已經緩和,泰民也說鐘鉉這次只是回軍部去處理事情,並不是…

 

方才那種不安感又再度襲上,緊緊的勒住他的心臟,他感覺到異常的疼痛,抓住胸前的衣料,珉豪忍不住跪到地板上,他嘗試著用剛剛的方法去緩解這種感覺,但效果去不如預期,他只覺得難以呼吸,淚水也在不知不覺中落得滿地…

 

幾個鐘頭後泰民回來了,他放下背袋,手裡拿著剛在街上拿到的煙火節傳單要和珉豪說。

 

「珉豪,下禮拜有煙火節,我們一起去看…」泰民說著,他以為珉豪在廚房內,但卻沒有回應,過去一看,他人並不在那裡。「珉豪?」

 

泰民覺得奇怪,他在前屋繞了一圈,卻沒看見珉豪的人影,走到後院也是,再往後走,泰民站在後屋的門前,他敲了敲門卻沒有得到應答,他打開門的那一瞬間,有陣微風往自己臉上吹來,後屋其實也只是一個獨立的房間,就只是作為臥室,所以泰民並沒有想到,後屋還有另一個門通往屋外。

 

房裡相當整齊,就像這房間的主人不久前都還在裡面一樣,夕陽和微風透過沒關上的後門進入,充滿了整個房間,紗製的門簾還輕輕地晃動著,這場景看起來安逸而且平常,只不過該在裡頭的人不在了。

 

泰民著急地到處找,他找遍了每一個珉豪可能會去的地方,問了街上所有的人,幾乎都要將鎮子整個給翻過來了,卻沒有結果。

 

他報了警,每天在家中等待或是到外頭尋找,幾天下來依然沒有下文,他也嘗試了寫信到軍部給金先生,希望得到援助,但多日後他收到從軍部寄回的不是金先生的回信,而是一張黃色的電報。

 

那一刻泰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他把那張電報收到衣櫃的最下層,從來沒打開看過。

 

日子還是一天一天的過,他在鎮上度過了一個溫暖的冬天,漸漸的他不會在路上找尋珉豪的身影,雖然偶爾還是會有他回到家中的錯覺,但那種感覺也漸漸淡了。

 

一直到春天來臨,戰爭結束了,只是這場戰役是輸是贏,對泰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鎮上在春天也有施放煙火的慶典,這回他終於到廣場去看了,坐在廣場邊的長椅上,鄰居的老爺爺為他端來一杯溫酒,兩人就這麼一同安靜的欣賞著煙火。

 

煙花往天上衝,爆炸的時候綻放出絢爛的花朵,砰砰的巨響讓泰民不禁想起以前住在舊鎮的時候,偶爾還會看到落在郊外的警示彈。

 

珉豪要是看到了應該也會想起吧。泰民這樣想的時候,臉上浮出了淡淡的笑容。

 

不久前,冬天快結束的時候,警方告訴自己他們要停止對珉豪下落的搜索,因為在冬日這樣的環境裡,以珉豪的身體狀況來看,似乎是沒有繼續搜索的必要,泰民回家想了一個晚上,後來也是接受了警方的決定,但他的想法卻有些不同。

 

珉豪應該是去找金先生了,再不然,金先生也一定會找到他的,所以即使泰民不繼續尋找,他想珉豪一定也是過得好好的。

 

珉豪還在家裡的時候,泰民就曾想過,這兩個人的羈絆,一定是強烈的切也切不斷的吧,所以珉豪才沒有多問起金先生的事,回想起來,他也是很感謝珉豪陪自己過了一個月那樣幸福快樂的日子。

 

「先生,你怎麼沒有找朋友一起來看呢?」一旁的老爺爺開口問到,而泰民只是笑了笑回答:

 

「爺爺陪我也挺好,我的朋友們…應該也在看著吧。」

 

煙火絢爛又美麗,金色的閃光填滿了整座天空,泰民最後沒有將整場煙火表演看完,回家的路上,一陣陣的閃光在自己背後打亮,亮光映照出了他的影子,感覺有那麼一些孤單,但那種感覺只是稍縱即逝的,很快的他就忘了。

 

每晚睡前,泰民都會在珉豪常坐的搖椅上小憩一會兒,屋外還傳來煙火的聲響,他輕輕搖晃著搖椅,某些情緒也跟著晃蕩而出。

 

經過這麼一段時間,他似乎能夠漸漸了解自己當初那些怪異的想法,當初心裡不希望珉豪治好眼睛,大概是想他多依賴自己吧,而這種念頭的起源似乎是來自他對珉豪那種無法表達的情感。

 

但他也不曾為此感到遺憾,畢竟在他心中,珉豪和金先生才是最真摯的、最純粹的、能夠稱之為愛的感情,他很羨慕,或者應該說很憧憬,如同一種虔誠的信仰,他並不希望這有所改變。

 

那個晚上,泰民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自己、珉豪和金先生,三個人一起坐在廣場的長椅上看煙火,喝著甜甜的溫酒,那種感覺,幸福得令他忍不住流淚。

 

 

《END》

 


我認真的覺得它是Happyending的
這對我来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其實在寫的過程中,我琢磨著結局也換了很多遍
只是我認為在這樣的背景下,治好了眼睛能重見光明,另一半去打仗也平安無事的歸来,而一直暗戀著自己的男人也還同住在一塊,三个人若無其事的生活在一起,看似美好卻有那麼點矯情,所以斟酌了很久,還是走到了這樣的結局,這也是我最初的想法,我覺得這樣是最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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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剩下的就這些了,麻煩你搬到車上去…啊,不好意思!那個櫃子不用…」

 

泰民剛收拾好自己隨身的行囊,從二樓的房間走下來,大門前有些混亂,金先生正指揮著搬家工人裝載他們要帶到新鎮的東西。

 

泰民走近的時候鐘鉉注意到了,他轉身過去接過泰民手裡的行李。「你要帶的只有這些嗎?」

 

泰民點點頭,一面東張西望的看看忙進忙出的工人,一面對鐘鉉說到:「嗯,家具的話您說過那裡都有,所以我只帶了需要的。」

 

鐘鉉掂掂手裡的行囊,感覺不是很重,心想大概只是衣物而已。「你的書不拿麼?」

 

「書的話可以再買,帶那麼多東西實在不方便…」

 

鐘鉉點點頭表示了解,把那包行李交給工人之後又轉回來對泰民說:「就快好了,等我去把珉豪帶下來就能出發,你先上車去等吧。」

 

「我去吧。」泰民說出口之後,他感覺的出來金先生有很明顯的停頓。

 

「你可以嗎?」

 

泰民點點頭,說到:「我會小心的。」

 

他知道金先生話裡的意思,也知道他的擔心,說起來,雖說珉豪對金先生相當執著,不過相對的金先生對珉豪也有著強烈的佔有慾,除了他去駐營不在的時候不說,珉豪生活的大大小小幾乎都是由他一手包辦,責任心還是使命感什麼的或許也有,不過最主要還是因為他覺得珉豪是他的人吧。

 

泰民拄著拐杖又慢慢地往樓梯上爬,因為從一早的搬家工作,三樓的門並沒有關上,泰民走進去之後,看見珉豪坐在平常捲菸的位置上。

 

「珉豪。」

 

出了個聲之後,對方似乎才注意到有人靠近,抬起頭朝向聲音的來方。「泰民?」

 

「走吧,金先生說要出發了。」

 

「鐘鉉呢?」

 

「他在樓下忙。」

 

泰民看著依然坐在椅子上不動的珉豪,面無表情的,看不出他現在究竟是什麼情緒,兩人對話終止之後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珉豪還是沒有動作。

 

珉豪只是靜靜的坐著,而泰民就在一旁看著他,他想,現在大概不是打破沉默的好時機。

 

自從金先生和他說了搬家的事之後,到今天也才半個月,珉豪會這麼快答應是出乎他的意料,但想想也不是那麼意外。

 

只要金先生去的地方,珉豪就會願意去吧。泰民心想,不禁覺得胸口莫名發緊。

 

這時候眼前的人終於有了動靜,珉豪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伸出手示意要泰民帶領。

 

泰民也伸過手讓珉豪抓在自己臂上,他看了看珉豪的臉,沒有邁開腳步。

 

「已經可以走了嗎?」

 

「嗯,可以了。」

 

珉豪回話的時候聲音略顯疲態,泰民雖然聽出來了,但他沒有多問什麼,只是領著珉豪走出屋外。

 

下樓梯的時候兩人都特別小心,一個瘸的扶一個瞎的下樓,想想其實真的挺危險,泰民讓珉豪扶著欄杆,而自己則是一手拄枴杖,另一手抓在珉豪的腰上。

 

兩人每踩下一個腳步都時候,樓梯板都嘎嘎作響,一起一落,彷彿在平衡他的心跳。泰民心想,珉豪多久沒有走這階梯了呢?但這又是最後一次…

 

一下樓,金先生很快就過來接過珉豪,他牽著珉豪的手一面把他帶往車邊,一面不知道在交談什麼,泰民在後面看著,剛剛一直都面無表情的珉豪,現在臉上似乎掛著淡淡的笑容。

 

載著家當的貨車已經先走了,鐘鉉借來了小型的軍用卡車,把珉豪和泰民都扶上兩座並排的副駕駛席,然後自己上了駕駛座。

 

路途會有點遠。金先生這麼說到,開了一段路之後珉豪就在顛顛簸簸中睡著了,泰民怕他震盪的太厲害,就把他的頭攬到自己肩上靠著,金先生只是看了眼,沒說什麼。

 

車上收音機的美軍電台正撥放著Farewell Waltz,泰民想起這是在老醫生家裡的唱片機聽過的,老醫生說他第一次聽這曲子是在電影裏頭,電影講的是因為戰爭而變調的愛情的故事。

 

戰爭改變了許多事,卻沒改變金先生和珉豪。泰民看著窗外單調的田園景色,心裡這樣想著。

 

後來泰民沒發現自己睡著了,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入夜,搬家工人早就來過了,把東西都擱在前院裡,他們只先撿了幾件小的帶進屋裡,剩下的金先生說早上再整。

 

和以前的屋子不同,新屋是平房,不算大但還有前院、後院和後屋,泰民拎著包進到自己的睡房,金先生讓他住在前屋的房間,他和珉豪則住在後頭,要穿過後院才會到的別屋。

 

在他整理衣物的時候,鐘鉉敲了敲門,手上提著一盞油燈進來。

 

「好像還沒接電,今晚還是先用這個吧。」鐘鉉走進來把油燈放在床旁的矮櫃上。「這裡供電不像以前那裡不穩,接好了以後應該是全天有電的。」

 

泰民點點頭,道了聲謝。

 

「累嗎?」

 

「還好,應該是金先生您比較累。」

 

「說累也不到,就是腿有點酸…」

 

「珉豪呢?」

 

「已經睡了。」鐘鉉說到,他停頓了下,似乎想到了什麼。「過幾天我說的那醫生會來,你要讓他順便看看嗎?腿。」

 

「沒事,也不痛。」泰民搖搖頭,看看自己的腿,平常只要不痛就不會理睬它,也沒想過要讓它好起來之類的,因為他心知肚明這比治好珉豪的眼睛還要不可能。

 

鐘鉉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最後道了聲晚安就回房去了。

 

泰民坐在床上,轉頭過去看了看那盞油燈,以前每天用的東西,現在變成暫時用的,心裏頭有點複雜的味兒。

 

戰爭果然還是改變了很多事…。一邊想著,泰民熄了油燈,側躺在軟床上,度過了難眠的一晚。

 

隔天他是在一陣喧鬧聲中醒過來的,因為昨日的奔波讓他起的有些晚,拄著柺長走出來的時候,在客廳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走近一看,好像都是鎮上的人來歡迎新鄰居,大家有說有笑的,吃著餅乾和牛奶,金先生和珉豪也在其中,珉豪坐在木椅子上,而金先生就站在他身旁,兩人看上去心情都不錯,尤其是珉豪,泰民以為他是很認生的,但想想或許只是他以往沒能接觸到那麼多人而已。

 

後來泰民也過去打了招呼,聊了十幾分鐘之後大家就各自回去了,泰民對鐘鉉說想出去看看,鐘鉉問他要不要自己陪著,泰民只是婉拒了。

 

這個鎮確實是較以前住的地方繁榮許多,從家裡出來,大約只要走五分鐘就有街市,街市很熱鬧,什麼都有賣,路上也有醫院。

 

醫生第一次來家裡看珉豪是在他們搬來的第四天,只是稍作問診,也看了一下珉豪的眼睛,泰民聽到醫生對金先生說,這不是太難的手術,只是麻醉的問題…

 

珉豪身體弱,又有氣喘的毛病,以吸入乙醚的方式麻醉似乎風險大了點,但看上去醫生連日來頻繁的來做看診,應該是決定要做手術了吧。

 

這天天氣很好,秋天的午後陽光暖暖的,風也正舒適,金先生到醫生那裡談事情了,珉豪一個人在後院的葡萄藤下午睡。

 

泰民放輕了腳步走過去,站在珉豪前面看著他的睡容,微風輕輕吹撫著他的臉龐,落在臉前的髮絲搔弄著,看上去睡得相當安穩。

 

手術的時間近了,珉豪的臉頰變得較以往豐盈一些,因為醫生說麻醉手術需要足夠的體重,但事實上珉豪看起來還是略顯羸弱的,這也不禁讓泰民有點擔心。

 

手術的日子越近,他心裡就越是百感交集,當然擔心著手術風險也有,不過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搬到這個鎮上之後,金先生就開始積極的要珉豪治療眼疾,看在他眼裡,他居然有那麼點希望,珉豪能不治好就好了。

 

泰民伸手去幫珉豪拉起蓋在腿上的毯子,這一動似乎驚動了珉豪。

 

「誰?」

 

「是我。」泰民還是幫珉豪把毯子蓋上。「會不會冷?」

 

「還好。」聽到熟悉的聲音珉豪也放鬆了警戒,他挪挪身子,找到了另一個舒服的姿勢。「鐘鉉呢?」

 

「去醫生那了。」自從金先生回來之後,珉豪不管什麼時間、什麼事,他都要找金先生,這讓泰民有種複雜感,彷彿自己是多餘的。

 

聽了泰民的話,珉豪就沒再說什麼,沉默了良久,兩人之間只有沙沙的樹葉聲,直到他再次開口:

 

「泰民,手術快到了。」珉豪的語氣很平淡,彷彿正說著的不是自己的事一樣。「是十天後。」

 

泰民看著珉豪,他的表情沒有露出一絲不安或者害怕,反而還帶著一抹淺淺的笑容。

 

「珉豪你…希望能夠看的見嗎?」泰民問出口之後發現自己的問題實在有些奇怪,他害怕珉豪發現自己內心的想法而有些忐忑不安。

 

「我無所謂…」珉豪並沒有聽出泰民話中的意思,只是輕輕地、舒服的嘆了一口氣。「長的是什麼樣子呢…鐘鉉,還有你…」

 

泰民沒有應答,他舉起手,想摸摸珉豪的臉,但最後還是作罷。

 

離手術只剩下兩天的時候,珉豪就已經住到醫院裡去了,金先生早晚都會去陪他,而泰民則是留在家裡。

 

「號外!號外!」

 

正要從街市回家的時候,泰民碰上了正在派報紙的小男孩,給了他一塊錢之後要了一份,然後就抱著長麵包要走回去,邊走他邊好奇的看了幾眼凹折起來的報紙,刊頭只露出了部分的字。

 

「破裂?」摺起來的刊頭就只露出了這兩個大字,泰民還想不透是什麼破裂了,一推開門,鐘鉉一個人在客廳坐著,一看到泰民回來,馬上過來接過他手裡抱著的東西。

 

「泰民,我有事要和你談。」

 

鐘鉉先往後走去放下泰民買回來的東西,泰民把手裡的報紙攤開來放在桌上,他才看清楚了上面的字,是談判破裂。

 

鐘鉉走回來的時候看到了報紙,他低嘆了口氣,要泰民跟著自己坐下。

 

「協議破局了。」

 

「意思是…」

 

「要開戰了。」鐘鉉的表情凝重,他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我最多只能再待兩天,召回令已經下來了。」

 

兩天後…是珉豪手術的日子。泰民低著頭沒說話,表情也跟著鐵青。

 

「這事先別告訴珉豪,我希望他專心治療、養病就好…」

 

「如果他問起呢?」

 

「就說我回軍部辦事,過幾天就回來了。」

 

這並不是長久之計,但泰民現在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兩人陷入了沉默,泰民手裡拿的茶也是一口沒動,就這樣漸漸涼去。

 

為了在最後回軍隊前能盡量陪在珉豪身邊,手術前一晚,鐘鉉就到醫院去過夜了,這個晚上泰民一個人在家中,捲著鐘鉉剛幫他們批回來的菸草。

 

這個鎮上沒有人捲菸,幾乎都是外地商人帶進來的,泰民想或許在這裡能做的不錯,這幾天就多少捲了一些。

 

天花板上的燈閃爍了一下,然後就突然暗了,泰民往後去查看,所有的燈都打不開,想著應該是停電,就回房裡把剛搬來那天,金先生放在自己房內的油燈拿出來用。

 

油燈也是搖搖曳曳的,捲久了泰民感覺眼睛不太舒服,停下來揉揉眼睛,外頭忽然一陣砰然巨響。

 

泰民嚇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心臟跳得老快,他想到金先生說,就算開戰也不會波及到南部,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但這一聲爆炸聲讓他忍不住緊張的跑到前院去查看,但外頭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撐著拐杖走到街上,突然又是一聲爆炸,遠處閃了下火光,但很快又消失不見,就在泰民還感覺心有餘悸的時候,隔壁的老爺爺也走了出來,兩人點頭示意。

 

「先生也出來看煙火?」老爺爺對泰民說,因位街上路燈沒亮,就沒發現泰民驚恐的神情。「但這裡好像看不到,被前面房子遮住了。」

 

「煙火?」聽到老爺爺這樣一說,泰民看向剛剛火光的方向,沒多久那裡閃出了部分的火光,也傳來爆炸的巨響。

 

「大概要到廣場才看的到,先生要一起去嗎?」

 

「啊…不了…」

 

告別了那位老先生,泰民沒有馬上進屋子裡去,他就駐足在原地,望著火光的方向,砰砰的聲響斷續的維持了一陣子…。

 

 

《待續》

 


 

也快要結束了咧...下一章是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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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泰民回到家之後馬上就感覺到氣氛不同,與其說是有人進了屋子的感覺,不如是說莫名的就多了種喜悅溫暖的氛圍,他一開始還覺得奇怪,一推開臥室門他也差點沒嚇得叫出聲。

 

他沒想到金先生回來了,一聲不響地,連個通知也沒有。

 

坐在床緣,這幾個月下來,泰民習慣早上一起來先看看珉豪的狀況,每個早晨都是如此,就像養成了自然,只是這早,他是在一個人的房內醒來的,沒能查看誰的狀況。

 

金先生回來之後,理所當然的泰民就搬回自己的屋,雖然因為工作的關係,他還是會到上頭金先生和珉豪的屋子去,但也就只是那樣,就像回到以前,做完事了就回到自己屋去,看看書還是整理東西什麼的。

 

金先生回來到現在也三四日了,他不在的時間也不過幾個月,現在就是恢復以往的生活,但泰民卻覺得哪裡不習慣,心裡也覺得哪裡怪怪的。

 

才短短的幾天,珉豪像是脫胎換骨一樣,精神和心情都好的難以想像,雖然還是有些體弱,但相較之前,現在大概是狀況最好的時候,原因也很簡單,就是除去了心理的擔憂,身體才跟著好轉的吧。

 

看到這樣的轉變,泰民當然也是感到開心的,畢竟他也不希望珉豪受苦,只是老覺得胸口發悶,就是覺得哪兒不對勁了卻又說不上來。

 

「泰民…泰民?」

 

一聲呼喚把泰民拉回現實,他一抬起臉就對上珉豪有些困惑的表情,手裡還捏著捲菸紙,才發現自己想事想的出了神。「怎麼了?」

 

「問你紅茶要不要加奶呢。」珉豪說著,原先以為泰民只是沒聽見自己在說話,但叫了幾聲都沒回應也有點奇怪,珉豪伸出手摸索,兩人的手碰觸到的時候他輕輕覆蓋上去,低聲地問:「怎麼了?在想什麼?」

 

「沒有,就是發呆而已。」這樣子的舉動好像變得非常自然,雖然不曉得珉豪心裡到底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但以他認生的個性,能到現在這樣主動的碰觸,在他心裡,或許自己也是有那麼一點重要的吧。

 

「是不是累了?」

 

泰民的思緒很快被打斷,抬起頭,鐘鉉站在珉豪身後,一面把熱茶放到大家面前,一面說著。「休息吧,先喝茶。」

 

「嗯,謝謝。」泰民並沒有馬上拿起茶杯,只是看著鐘鉉拉來椅子,挨在珉豪旁邊坐下,拉過珉豪的手把溫熱熱的奶茶放到他手裡。

 

「燙嗎?」一面問,鐘鉉的手也沒放開,就覆在珉豪捧著杯子的那只手上。

 

「不會,很溫暖。」珉豪笑著應答,自然的把另一手也蓋上對方的。

 

在斜照進屋子裡的陽光下兩人彷彿透著光輝,就像一部平凡又溫馨的小電影。

 

泰民心裡是這樣想的,卻有股莫名的感覺淹上心頭,又酸、又緊,有點像心悸還是風寒的前兆,他趕緊的拿起紅茶喝了一口,茶不算太燙,但還是傷了敏感的舌頭,可他連一聲痛都沒法喊,只是握著杯子,眼神自然的落下。

 

視線的餘光裡,珉豪捧起杯子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白呼呼的奶在他薄薄的嘴唇上留下了一點餘雪,而鐘鉉在一旁帶著滿眼底的溫柔幫他拭去。

 

喉頭上像哽了一塊什麼,嚥不下卻也吐不出,泰民只能又端起熱茶,讓它又一次的螫刺自己的喉和舌,想藉此忽略什麼,但那種感覺卻越發鮮明…

 

喝完茶之後他們只做了一小會兒的工作,珉豪感覺累了,鐘鉉就把他扶進房休息,泰民在外頭坐了一下準備要離開的時候,鐘鉉示意要他等一下,然後探進房門對珉豪說:「珉豪,我陪泰民下去看一下水管。」

 

泰民還在疑惑的時候,鐘鉉就關上房門,帶著自己走出去。

 

「金先生,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走下樓的時候泰民想了一下,直覺反應是有事。「不能讓珉豪知道嗎?」

 

只見鐘鉉一面接過鑰匙開門,一面回頭對泰民露出淡淡的笑說:「進來說吧。」

 

進到屋裡之後鐘鉉卻是什麼都沒說,泡來了茶之後,兩人面對面坐了一會,泰民終於忍不住開口:「金先生…」

 

「我想你大概也知道,」鐘鉉沒抬起眼,只是看著手裡的紅茶杯,茶渣在裡頭載浮載沉。「這次我也不能待的太久。」

 

泰民隱約可以猜想到,他想珉豪大概心裡也有底吧,畢竟沒個預告的就回來了,金先生也沒說過這次為什麼回來、能待的多久…。

 

「這次回來我也嚇了一跳,這裡已經變成這樣了…」

 

鐘鉉沒有說明,但泰民懂他的意思,雖然在他們感受上沒有太多的不方便,但確實這個地方漸漸成了空城。

 

不久前老醫生來看珉豪,要回去的時候對泰民說了,過陣子他也會搬走,要他們倆想想接著怎麼辦。

 

可又能怎麼辦,說不走的人是珉豪。

 

「趁我還能待的時候,往南搬吧。」

 

泰民看著鐘鉉,其實他心裡正等著鐘鉉這次會不會對自己這樣說呢,與其讓他常常和珉豪進行沒有效果的勸說,還是讓金先生主動提起比較有用吧。

 

「怎麼說,那兒都比這裡安全。」鐘鉉喝了口茶,老實說,讓珉豪和泰民兩個人待在這裡,他每天也是提心吊膽的。「還有,我在邊防的時候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個醫生…」

 

泰民聽著,鐘鉉說那個醫生在南部相當出名,專門治眼疾的,據說治好了幾個眼盲,雖然在眼上畫刀聽起來是挺可怕,但確實值得一試。

 

他了解金先生想要治好珉豪的心情,那怕是再小的機率都希望去嘗試吧,不只是為了想讓珉豪能重見光明,大概,也是擔心著如果以後沒能照顧他…

 

「可是…主要還是珉豪不願意…」

 

「這沒事,我會說服他的。」鐘鉉說的肯定,在泰民耳裡聽著,感覺五味雜陳。

 

夜晚,泰民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他相信金先生能夠說服珉豪,再過不久他們大概就要搬了,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嗎?

 

搬離這裡,到更安全、生活更方便的地方去,在那裡他不用為了買生活必需品走很遠的路,治安也好上許多,讓他可以不必擔心的,讓珉豪一個人在家裡,那裏的人更多,生意好的情況下,他們也能過更舒適安穩的生活,也有金先生找的醫師,可以治好珉豪的眼疾,這樣珉豪就能……

 

側了側身,泰民覺得自己的胸口忽然鬱悶的令人難以呼吸。

 

 他真的希望珉豪可以過得好的,如果能治好眼睛他一定能活得更好更獨立,只是,每當自己這麼想的時候,心裡卻有一股連他自己都害怕的排斥感。

 

這一夜就像以往的每個夜晚一樣安靜,他能聽見從天花板洩出的,從樓上傳來的聲響。

 

    那種艷紅色的聲音,流進他耳裡,變成黑色、黏稠的液體,往他心臟流去,不停地侵蝕著某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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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有的時候珉豪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瞎,眼睛看不見,反而讓他的嗅覺、聽覺什麼變得更加靈敏,除非在不熟悉的環境下,其實他的生活還是很一般的,並沒有什麼太大困難。

 

就拿捲菸這事來說,可能也和經驗有關,一直以來他都捲的比泰民好,香料的種類、菸草的比例和捲上的力度,這些是手感問題,雖然因為自己的身體狀況沒辦法長時間工作,但他還是有自信弄得比人家好。

 

另外一說,偶爾,就是偶爾,他覺得自己的第六感或許挺強的,雖然不都是好的方面。

 

泰民看珉豪捲菸捲著就停下了手,好久都沒動作,覺得奇怪就叫了聲,他才突然回過神,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繼續著手裡的動作。

 

「累嗎?要不要休息了?」

 

「沒關係,已經休息夠久了。」珉豪熟練地捲起菸草,沒停下手。

 

距離江允來拜訪那天已經過了幾個星期,前幾天收到他寄來的信,說是沒什麼太大問題,所以心情也比較沒那麼糟了。

 

其實他突然到訪的時候,珉豪心裡就多少有個底了,雖然一開始都沒說,但就是隱隱覺得有些什麼,最後像鬧脾氣似的躲進房裡,沒能好好對他說聲一切小心,好好和他道別其實珉豪心裡也難過,他或許是在逃避,怕這樣的日子持續下去。

 

那個晚上又有投彈,只投了一次就讓他一晚上沒闔眼,每一次投彈,巨大的聲響就像在提醒自己,讓他想起以前的平靜,那些好像都是假的一樣。

 

突然珉豪放下手裡的撫刀,弱弱的吁了口氣。「還是先做到這裡吧。」

 

「哪裡不舒服嗎?」泰民有些擔心的握了下珉豪的手,好確認著溫度。

 

珉豪搖搖頭,收回手說:「沒有,只是有點累。」

 

柔軟的布毯子披在身上,扶著牆走路的珉豪像是飄忽的棉絮,雖然起起落落的走的不穩,但還是安好的落在床上,珉豪直接躺了上去,沒拉上被子,只是用披著的布毯裹住自己。

 

「珉豪,我出去了。」泰民站在房門外說到。

 

「嗯,路上小心。」

 

泰民看著珉豪側倒的背影,本來想過去幫他拉上被子,後來還是作罷,只是悄聲的離開。

 

屋子內就剩下珉豪一人,通常這種時候他都會覺得不只是這房子,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就像處在寧靜黑暗的宇宙中,他只是靜靜的蜷縮著身子。

 

現在時間應該還早,因為才剛吃過午飯,但可能因為天氣有些陰,感覺不到陽光射進屋子那種通亮的感覺。

 

像這樣子蜷著身體的時候,珉豪總是覺得特別安心,可能就像未出世之前,曲著身子在母親肚子裡的感覺,他應該是從那時候就習慣了黑暗,即使他曾經感受過短暫的光明,也不覺得現在這樣什麼都看不見的世界有令人恐懼的地方。

 

而且看不見大概是好的,能不看見戰爭,但又說,即使看不見,心裡還是……

 

想著想著,珉豪感覺臉頰有些濕滑,但他沒有抬手去擦,因為即使現在抹去了眼淚,也抹不去心底積滿的那些什麼。

 

他其實有些後悔那天沒讓江允把信帶去,不曉得賭的什麼氣,戰爭令人生氣,和親友分開令人生氣,不過最氣的,是他居然有了鐘鉉可能根本回不來的想法。

 

這樣的念頭太令人害怕,他知道自己並不能這麼想,但是又能怎麼辦,戰火越烈,他所剩無幾的希望就更碎的片片不剩。

 

想著這樣不好的念頭,不知不覺珉豪已哭溼了一片,揪緊衣服的領口,還是無法平復因為憂傷而奔跳的心臟,咕咚、咕咚,又沉又重,一下一下打在胸口,期間他好像還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一開始沒有多想,只是躺在床上,腦袋裡都是悲傷的事兒在打轉,只是腳步越近,他心裡越覺得奇怪。

 

相當穩健的,平順又有規律,一步一步踏著,只是每踏一下,珉豪的心跳就更快一拍,直到那個腳步穿越了門廊、廳前,直至停在自己床邊,珉豪感覺彷彿要丟失自己的意識。

 

他不敢出聲,也出不了聲,連口水都嚥不下一點,他感覺到自己的頭髮被順過,然後手停在腦後,身後的床墊感覺壓深了一些,恰巧是一個人坐上的重量。

 

「又哭,哭什麼呢?」低沉的嗓音像一串行進的螞蟻,用一種極其酥麻的感覺爬入耳朵,此時此刻珉豪只能顫抖著雙唇卻說不出一句話,他感覺到有陣溫暖覆上臉頰,為自己拭去爬滿整面的淚痕,熟悉的粗糙觸感又使他潸然淚下。

 

「鉉…」困難並且有些讓人窒息的,珉豪沒能轉過身,只是啞啞的吐出了一字,隨後哭得更加厲害,全身都顫抖著。

 

    「嗯?我在。」溫柔的應了聲,鐘鉉一手環住珉豪,彎下身在他耳畔輕輕的一吻。「別哭,我在。」

 

《待續》

 


 

這次量比較少...不對,是明顯少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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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泰民…在不在?」

 

泰民剛從外面回來,就聽到了珉豪的聲音從臥室傳來,放下手裡的東西,即使腿不是很方便還是盡快的拖著進了房間。

 

珉豪躺在床上雙眼緊閉,眉頭鎖的很深,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才把臉側向那一方。

 

「怎麼了?很不舒服嗎?」輕輕拭去珉豪額上涔出的汗水,泰民低聲問著。

 

「吸不上氣…我想坐著…」珉豪講話斷斷續續的,手吃力地抬起又放下,看著就是非常難受的樣子。

 

泰民坐上床邊,一手托著珉豪肩膀,一手伸入他頸下把他托起,再讓他靠在自己身上。「這樣好一點沒有?」

 

因為坐起,呼吸道變的暢通的關係,珉豪吃力的深吸一口氣,頭也往泰民的頸窩裡枕去。

 

泰民一手繞過珉豪的後背,圍讓他安穩地靠在自己懷裡,他握住珉豪冷冰冰的手,輕輕搓揉著。

 

自讀完那信之後也過了幾天,珉豪從那天之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的,做事也心不在焉,老是出神,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樣,他的身體狀況又突然轉壞,昨夜開始就高燒,燒燒退退的,一直到現在還是虛弱的沒法下床。

 

因為反覆的燒退,身體涔出的汗已經浸濕了珉豪的衣服,靠在泰民胸膛上,有些發抖。

 

「我幫你把衣服換下好不好?」見珉豪虛弱的點頭之後,泰民才開始動作。

 

因為前一夜換了很多次,索性就把乾淨的衣服疊在床旁的矮桌上,泰民讓珉豪的背完全靠在自己胸膛上,俐落地解開扣子,然後用一旁的乾布大體的把身子抹乾。

 

可能是流了許多冷汗的關係,泰民感覺珉豪的身子都冷冰冰的,因為鮮少出門,他每一寸肌膚都像慘白一樣,從窗子透進來的夕陽照映在身上,好像可以穿透,反射出一種奇異的橘光。

 

幫珉豪把衣服穿好之後,泰民還是讓他倚在自己懷中,抬起手覆上額頭,感覺他的體溫已經漸趨正常了,表情也不似剛剛那麼難受,只是閉著眼,血色淡薄的嘴唇微微張著,小口小口吁著氣,本來漸漸安穩的氣氛,因為一個突來爆炸聲而打破,珉豪像是受到了一些驚嚇,泰民明顯感覺到了他在自己懷中的突顫。

 

「沒事,感覺應該有些距離。」泰民輕輕拍撫著珉豪的心口,低聲並且平穩地說到,他持續的安撫著,直到珉豪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心跳都漸漸平復為止。

 

泰民抬起頭看向窗外,遠處的天空漫著煙。

 

這是這星期的第三次,雖然投彈的距離不比前幾次近,但變得頻繁的投彈也讓他感到有些擔心。

 

「能不能把窗打開…熱…」

 

「剛剛落彈了,煙會吹過來的。」

 

珉豪沉默了一陣,過了好久才又開口:「我想躺下。」

 

聽了珉豪的話,泰民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倒,一躺上枕頭,珉豪就把臉別向另一面。

 

泰民看著,沒多說什麼,他曉得珉豪雖然臉上都表現得沒所謂的樣子,但心裡頭還是一直擔心,相當擔心,可他又不說出口,想都想的病了。

 

「我去給你倒杯水。」

 

泰民離開床邊,他站在廚房裡頭,邊煮著水邊想著事,想著剛剛的落彈和之前金先生寫的信,寫給他的那一封。

 

那封信相當簡單,就只是提了他要調離的事,他說這次的調動是必然的,畢竟戒備期已經過了兩個月,開始都有些動作了,投彈的事情就說現在還不是太要緊,都是一些投在郊外田野的警示彈。

 

可他總覺得越來越近了,不管是戰爭還是什麼。

 

泰民端著杯熱水走回臥房,進門之前突然停住了腳,房間裡一片橘光,夕陽把整個空間都填得滿滿的,珉豪躺在床上別著臉,看起來相當平穩,如果不去在意他臉上的兩行淚的話。

 

那兩柱淚顯得特別哀涼,只是悄悄的,沒聲沒息的就落了下來,珉豪甚至連吸下鼻子的聲音都沒有,眼睛就睜著向窗外,如果不曉得,他就像在看著什麼一樣,盼望著。

 

泰民最後沒能踏進房間,或許看見珉豪的眼淚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更多的是,他覺得那個房間已經滿了,被珉豪的憂傷,被思念金先生的想法塞得滿滿的。

 

不是沒想過要帶著珉豪離開這裡,鎮上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如果往南,城市會更加繁榮並且安全,泰民曾經向金先生提過這事,金先生沒有異議,他說如果珉豪安全,生活能過得好就行,可不願意的還是當事人。

 

他已經被束縛住了,被對金先生的情感牢牢綁住。

 

夕陽越沉,屋子內的光影就更加明顯,在橘黃的韻調之中,泰民只能捧著那杯漸漸涼去的水站在臥房外面,隨時間慢慢流逝。

 

時間更晚一些的時候,醫生終於到訪,那時珉豪已經燒退了,狀況也還算平穩,醫生也只是稍微看看,開了些新藥便離開,本來站在門邊看著的泰民送醫生走之後就進了房間,珉豪正坐在床上穿回上衣,泰民就上前去,坐在床畔,伸過手幫他把扣子扣上。

 

「吃得下東西嗎?」泰民邊動作邊問著,而珉豪只是搖搖頭。「吃點吧,我幫你煮些粥好不好?」

 

「泰民。」珉豪突然開口,摸索了一下之後就握住泰民的手。「我想寫信。」

 

泰民頓了下,沒多說什麼,就靜靜地起身去準備東西。

 

珉豪看不見,寫字什麼的自然不行,但他好像總想回信給金先生。

 

泰民拿著幾張信紙、墨水和隻沾筆走回房間,把東西擱在矮桌子上之後又去拖了張椅子來坐下。

 

執著筆,泰民只是靜靜的等待珉豪開口,他看向半坐臥在床上的珉豪,垂著眼睛,從側面打亮的燈光凸顯了那兩扇睫毛,影子映在眼下,吃油燈忽明忽暗的,那片影子看起來就像在顫抖一般,對應著垂落在頰側的髮絲,使他看起來更加的……像是一種病感的美。

 

珉豪緩緩的啟口,但張著就頓了半响,房間裡異常的安靜,靜的好像連床底下白蟻啃食木地板的聲音都可以聽得見,嗑次嗑次的,心裡頭堆著的話已經像是要淹過頭頂,但好似那聲音不是啃著木頭,而是把那些梗在喉裡的一點一點啃食掉了,最後他只是嚥了嚥口水,什麼都沒說。

 

等待的時間像流沙一般,無聲無息的消逝,不曉得過了多久,泰民才打破沉默:「珉豪…」

 

珉豪只是慢慢地別過頭,轉向窗子那面,看似有些吃力的深吸了口氣,然後又輕輕呼出。

 

「就寫希望他平安吧。」

 

祝你平安。米黃色的信紙上就只寫了這短短一句話,泰民起先想著要不自己多家個幾句話上去,後來想想,這一句話裡頭已經飽含了所有。

 

泰民站起身,走到床緣坐下,他用一只托板墊在薄薄的信紙下面,把它放上珉豪的腿,再把沾筆放入他手中。

 

握上筆的珉豪稍微坐起一些,泰民就更往床裡坐些,一手繞過他身後去握他拿筆的手,像教導孩子寫字一樣,泰民帶著珉豪的手,輕輕寫出珉豪的名子。

 

珉豪以前也會給別人寫信,寫給住在南方的朋友,只是代筆的人是金先生,最後屬名的時候也是像這樣,金先生圈著珉豪帶他簽名,然後握著他的手讓他在紙上胡亂畫些東西。

 

那些時候的珉豪臉上都是什麼表情呢?反正…肯定不是眼底掛著淚的吧。

 

把東西收拾好之後,泰民讓珉豪躺下休息就出了房間,他在珉豪平時捲菸的那個位子坐下,把已經封好的信擱在桌上,就看它靜靜躺著。

 

這是一封再尋常不過的信,但卻又如此沉重,乘載了多少無法說出口的話語,多少足以壓垮一個人的心情。

 

如果金先生就這樣不回來,是不是那樣的束縛就會漸漸淡去呢?

 

輕輕撫過平整的信面,泰民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自己或許…心裡是不希望金先生回來的嗎?

 

房裡傳來微弱的咳嗽聲,泰民站起身把信收到一邊,又往房裡去,努力的要自己不去在意剛剛那奇怪的想法。

 

這一晚上非常折騰,珉豪又是一夜的高燒,接連幾天都是這樣子,吃了藥也沒什麼效果,後來醫生又來過一次,改了藥方才慢慢轉好,能夠離開床到前廳坐著是大約一個星期之後的事。

 

季節已經漸漸的轉入秋,尤其這幾天天氣轉涼讓泰民感覺更加明顯,剛洗好午飯的碗盤,泰民走回前廳,珉豪坐在窗邊的搖椅上,身上裹著布毯,看起來是睡著了。

 

泰民把枴杖靠著牆,自己在珉豪對面那張椅子坐下。

 

午後的陽光還算溫暖,灑落在熟睡的那人臉上,那面雪霜一樣的臉就像將融一般,透出了柔和的光芒。

 

看著看著泰民不由得微笑了起來,他喜歡這種平和的幸福感,不需要什麼,珉豪身體維持的好,能起來走走,和他說說話,然後像這樣吃飽了飯,在窗邊透進的陽光下,像隻貓咪一樣滿足的、沒什麼擔憂的午睡著。

 

下一秒泰民就收起了笑,因為他知道,沒有擔憂是不可能的。

 

這幾個日子珉豪身體狀況都非常不好,所以連帶的泰民夜夜淺眠,稍有一點動靜就起來看看。

 

珉豪和金先生睡的是一張床,現在就算泰民住進來就近照顧,怎麼說也不可能和他睡同一張床上,所以就在房裡又安了一張小床。

 

他本來就是淺眠的人,一點小聲響就會醒來,珉豪病時他就更加敏感,只是有時候他聽到了又不曉得該不該起來去看。

 

落彈越來越頻繁,一兩天就投一次,每個落彈過後的晚上,他都聽見珉豪悶在被子裡頭唔咽著,不是害怕落彈,而是害怕他等待的人因此而回不來吧。

 

接近傍晚的時候江允來了,那時候珉豪剛好睡醒,江允的到訪讓他看起來心情不錯。

 

「怎麼突然過來?」珉豪稍微坐起來一些,兩手擱在腿上,他和江允兩人面對面促膝,而江允就握住珉豪的手與他說話。

 

「很久沒來看你了,又聽說你最近身體不好…」江允握著珉豪有些冰涼的手,輕聲說到。「有點擔心所以就順道過來看看。」

 

「現在都好了。」珉豪笑著說。「那你最近還好嗎?」

 

「我好的不得了。」

 

泰民看兩人聊的很開心,自己也插不上什麼話,就起身去廚房泡茶,回來的時候卻看見珉豪的表情不是很好。

 

「這樣啊…」珉豪低著頭小聲說著,而在他面前的江允則是一臉抱歉的樣子。

 

江允接過泰民遞過來的茶,微笑的說了句謝謝,泰民也把杯子放進珉豪手中,但他只是捧著沒端起來喝一口。

 

「對不起,我覺得有點頭暈。」

 

過了良久珉豪才又開口說話,泰民轉過臉看了看他,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問了:「要進去躺躺?」

 

珉豪點點頭,泰民就拿過他手裡一點也沒動到的紅茶放著,站起來要扶他的時候卻被他伸手擋了一下。

 

「沒關係,我可以自己進去。」說完珉豪就自己進房裏去了,泰民看著緊閉的房門,心裡覺得很是奇怪。

 

「那…我就先回去了。」江允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把茶喝完之後就準備離開

 

泰民送他到門口的時候實在忍不住,還是開口問了:「您剛剛和珉豪說了什麼?」

 

「啊…我說我今天是來道別的。」江允苦笑著抓抓頭說。「前幾天有命令下來,我也要到前線了。」

 

泰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珉豪的情緒轉變是因為這個。「中尉,很抱歉,珉豪最近生病情緒也比較敏感一點…」泰民說著突然想起了那封信,這幾天把心思都放在珉豪的病情上,差點把這事忘了。「中尉,有個東西要請你幫忙轉交…」

 

泰民進屋裡拿了信,順便開了臥室的門看看,珉豪躺在床上背對著自己。

 

「我請江中尉轉交信好嗎?」

 

「不用了。」珉豪說道,帶著濃濃的鼻音。

 

「為什麼?」

 

吸吸鼻子,珉豪沒轉過身來。「沒為什麼,只是突然覺得不需要了…」

 

泰民手裡還拿著信,就看著珉豪的背,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待續》


 

持續悲涼,不過接著有好事的~

 話說我最近一直想寫重口,可是不知道寫什麼類型好

 有建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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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轟隆隆的一個聲響終於將泰民從椅子上拉起,他緩緩地站起來,拿過靠在椅子邊的拐杖,一跛一跛的走向窗邊,推開窗子,他看見約莫幾十里外的天邊漫著煙,一點紅光透著,像一小部分的晚霞。

 

「這個落得有點近。」一手扶著木頭窗框,他對還泰然坐在後頭的人說到。「好像越來越近了。」

 

「是嗎?」坐在木椅上的男人連頭也沒抬,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希望這是今天最後一個。」

 

泰民轉過頭看了看他,男人臉上還是一如往常的恬淡。

 

「珉豪,你今天捲了幾支?」

 

「大約兩百,你等一下再點一點。」他右手在桌子上摸索著,拿到了薄紙之後將它鋪平,左手就往另一個方向摸去,一小捻的菸草,一小捻的香料,熟練的將它們捲起之後就把它放到腿上鋪著的布兜裡。

 

「嗯,這樣應該就夠了,捲完這裡就休息吧。」泰民關上窗,像是把外頭的世界與這裡隔絕,他拄著拐杖走到桌邊坐下,從珉豪的布兜裡取了一支菸,刷上火柴就抽了起來。

 

珉豪抬起頭,臉轉向泰民這一邊,鼻翼抽動了幾下,不作聲又轉回去繼續捲著菸草。

 

沒一會功夫桌上的菸草紙就用完了,泰民把菸支數清楚之後,整整東西準備外出。

 

「我今天還會到西市去,你有沒有想要什麼?」把菸支一束一束綁好,放在麻織的袋子裡頭,泰民一面收拾著一面問。

 

「幫我買一些墨水,不要滴式的。」珉豪站起身來,沿著椅子後方的牆壁走到水槽前,打開水洗了洗手。

 

「沾的嗎?」

 

「嗯。」洗完手之後,珉豪的手在水槽邊的工作檯上晃著,好像在找什麼,泰民看見了,走上前去,從牆上的櫃子裡取出一個杯子。

 

「我把它收起來了,最近落塵比較大。」把杯子放到珉豪手中,泰民又轉身去拿了一壺水,放到剛才兩人捲菸草的那個桌子上。「水我放這裡了。」

 

「泰民,我想喝茶。」

 

「知道了,如果有看到我就買。」

 

說完,泰民背起整好的東西就出門了,他反覆檢查了幾次門閂是否卡的好,確定還很牢實之後才安心的離開。

 

走在街上,泰民感覺這個鎮不如以前那麼繁華了,雖然過去也只是個小鎮,但現在走著還是感覺得出那種莫名的冷清。

 

這個時候已經接近黃昏,泰民抬起頭看往剛剛煙硝火光的那個方向,天空還是冉著煙。

 

「賣菸的小哥!」忽然有個聲音叫住自己,泰民一回頭,看見一個穿著白袍的老男人站在屋子門口朝自己招手。

 

「醫生您好。」泰民恭順的過去問了好。

 

「好幾日沒有看到你出來,最近腳又不好使了?」

 

「沒有,最近很好…」

 

「那就是小師傅囉。」

 

鎮上只有他們一對搭檔賣捲菸的,就香氣就價錢來說,都比鎮外輸入的好很多,所以就算是在這個時候,他們倆還是能維持不錯的生活,人人看到他就叫賣菸的,而對珉豪就是小師傅。

 

「我上次給他開的藥不行?」醫生問著,身體順勢倚靠在門框上。

 

「不是,我是想他身體還弱,所以要他多休息了。」

 

「喔,這樣。」醫生點點頭想了一下,又開口:「今天能和你買一些嗎?」

 

「抱歉啊醫生,這些是要送去軍部的。」泰民有些不好意思地賠賠笑。

 

現在這個戰爭戒備期,人民仰賴的已經不是錢財還是國家什麼的,而是軍隊,不管怎麼說,畢竟軍隊還是最直接保護人民的。

 

「軍部的啊,那就沒辦法了,你回頭要是還有剩在帶給我吧,多少都不要緊。」醫生悻悻的擺擺手,要轉回屋子之前又說了句:「過陣子我會再去給小師傅看看,最近天氣在變,你要讓他知道休息。」

 

「一定。」和醫生道別之後,泰民又繼續朝著軍部的方向走。

 

軍部距離家裡大約是二里路,不長也不短,以往要是去軍部他通常會讓人拉車的,但是戰火越猛,這鎮子裡的人就越少,大部分都搬遷走了,連拉車的車夫也是,其實走也是不需要花多少時間的,但是左腿的舊疾時常就會抗議。

 

風吹的嗚嗚響,捲起了地上的沙塵,讓泰民覺得呼吸起來不是很舒服,他拉高了衣服摀住口鼻。

 

大部分的年輕男人都自願從軍了,雖說現在還是防備戰的狀態,並沒有強制徵招,但多數的人不是進了軍部受訓,就是已經派到邊防。

 

他的房東金鐘鉉就是,不過嚴格說來他應該是職業軍人,備戰時期本來一度調到前線,後來又回到軍部帶訓。

 

泰民想著,其實他和金先生也不是那麼熟絡的,只是當初搬進那棟樓的時候,金先生看他沒工作,就讓他把珉豪捲好的菸草拿去賣,三七分帳,起初他還有些懷疑,畢竟讓他來做就是無本生意,他出去兜售時候金先生還會請人拉車,天底下該有這麼好的事?不過後來他才知道,其實金先生不單是給他工作,最大因素還是希望有個人在他不在的時候,可以照顧著珉豪。

 

對於那兩個人的關係,一開始泰民還沒有覺得什麼,兩個男人住在一起,不外乎就是朋友或兄弟,但久了之後明眼人都看得出其實不是那麼單純。

 

泰民想起了有一回,珉豪染上風寒,半夜裡高燒不退,金先生要他去請醫生來,後來醫生走了之後,他就整整回樓下自己的房,結果發現有東西落在金先生家裡,要上去拿見門沒鎖,他只是推開一點點的時候,瞥見了裡頭金先生正在給珉豪抹身子的樣子。

 

備戰令下來了以後,金先生就入軍部了,離開前他讓泰民搬進自己屋裡和珉豪住,原因泰民也曉得。

 

其實就算徵招開始之後,對他和珉豪都是沒所謂的,畢竟他們一個腿瘸一個眼瞎,仗打的在怎麼烈都輪不到他們,金先生當初大概也是看到了這點吧,他腳雖然有舊疾不能入伍,但也不至於到影響生活,珉豪失明確實需要個人照看,所以當初才會提議要他們兩分工,現在好方便照顧著珉豪。

 

對著珉豪,金先生該下了多少苦心,可他們倆個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總是那麼舒服,自然的像創造世界的時候,他們倆就被派在一起了。

 

其實那才是最純粹的感情吧,怎麼說呢,他一直覺得很羨慕。

 

泰民也不曉得自己走了多久,走走停停之下他終於到了軍部。

 

「我來送品的。」對營口的站兵說了聲之後,他就被允許往內去,一進到廳內,馬上有個熟悉的人上來迎接。

 

「賣菸的小哥,你可終於來了。」身穿軍服的高大男子朝著泰民走來,臉上堆著笑。

 

「江中尉。」泰民問了聲好,把東西都給放到一邊的檯子上。「現在要過來困難,拉車的都走了。」

 

「這樣啊,那下次我叫人過去你們那裡拿好了。」江允拉開麻袋子瞧了一眼,表情很是滿意。

 

「那個…金中尉呢?」平常泰民要是拿貨來,鐘鉉都會出來看看,順便拿些補給品給他們,但今天卻不見他人。

 

「喔,你一說我才想到…」江允像突然想到什麼,跑到辦公室裡頭一會兒才出來,手上拿了一麻袋和幾封信。「金中尉昨天調海線去了,他叮嚀我如果你來這些要讓你帶回去。」

 

泰民接過麻袋子,裡頭是米啊硬麵包之類的,而那些信封,一封是給珉豪,一封是給自己,剩下的一封泰民捏到手裡的時候就知道了,是錢。

 

「這些全部是給軍部的?」江允指指裝著捲菸的袋子問。

 

「對。」

 

「我叫人點一點把錢給你,你坐會兒,腳不舒服了吧。」江允左看右看,找到了張凳子拖過來給泰民坐下,然後就提著菸袋子進去。

 

拿了錢之後,江允還讓要去西市批軍品的車子順道載泰民一起去,泰民向他道謝之後就和軍車一起出去了,西市距離軍部又是幾近六里多的路,本來泰民還煩惱著該怎麼去,現在有車子載著,雖然得坐在後頭的架棚,但總比靠自己這雙爛腿走過去好。

 

光是靠金先生,他就在軍部裡打了不少關係,不用說進出的問題,有時候還能拿到補給的食物,江中尉和金先生是舊識,多少也知道一些事情,所以對泰民和珉豪也就更加照顧。

 

在市場裡隨意轉了轉,買了珉豪要的墨水和茶葉,也批了一些捲菸紙,然後就讓軍部的車子又載回家裡,泰民先把捲菸紙和補給品拿到原本自己住的那層擱著,才提著剩下的走上樓,正準備要開門的時候,發現門閂居然是開的。

 

怎麼會?出去的時候不是檢查過了?

 

泰民心裡一急,想著該不會出了什麼事,一推開門,還以為會見到的是一片狼藉,結果出乎意料的,屋裡平靜得很,但卻不見珉豪在他常待的椅子上小睡。

 

「珉豪?」懷著有些疑惑的心,泰民試探的叫了聲。

 

「我在這裡。」

 

聲音聽起來從臥室傳來,泰民走過去一看,珉豪安穩穩的坐在床邊,懷裡好像還捧著什麼毛絨絨的東西,靠近一看,那毛球不是什麼,就是一隻蓬毛的白色小貓。

 

「我聽到牠在抓門,所以我想牠是不是餓了。」笑咪咪的,珉豪一面給貓順著毛一面說著。

 

泰民認得這只貓咪,每次他到外頭去回來,貓都會跟在自己身後蹭著討東西吃。

 

「我倒了牛奶給牠,然後…我不小心把牛奶用翻了,在廚房裡。」

 

「沒關係,等等我去收拾。」泰民柔聲說著,他接過小貓,有些無奈的說:「家裡真的沒東西給你吃啊,你和我蹭不成,蹭到別人這裡來了?」

 

把小貓抱出屋子之後,泰民轉身就進廚房裡善後,牛奶灑了一地,其它瓶瓶罐罐也都擱在外頭,他不禁笑了笑,可以想像到剛才珉豪應該是一瓶瓶拿出來試味道吧。

 

「泰民…對不起,我老是這樣笨手笨腳…」珉豪站在廚房的入口,語氣聽起來有些愧疚。「如果我能看見就好了,這些事情就能自己做。」

 

泰民沒停下手邊的動作,只是輕嘆了口氣。

 

他從沒有覺得照顧珉豪是一種負擔或是麻煩,老實說,他其實有些慶幸,因為自己的腿疾讓他到了這個地方,遇到了金先生,認識珉豪,也偷偷地慶幸過珉豪看不見,或者是戰爭什麼的,他可以暫時,成為珉豪的眼睛,這到底是什麼心態呢?他自己也不曉得。

 

「今天我去軍部的時候,江中尉說金先生調到海線去了。」

 

「是嗎…他調海線去了啊…」

 

泰民沒抬起頭看現在珉豪臉上是什麼表情,可能一如往常的泰然淡若,但無法隱藏的是他語氣裡滿溢出的不安。

 

「他留了信給我們,等下我唸給你聽。」

 

整理告一段落之後,泰民讓珉豪坐回他的椅子裡,順便給他沖了今天剛買的茶,讓他握在手裡暖著。

 

坐在珉豪對面,泰民把信擱在桌上,用鋪平菸草的撫刀把信封打開。

 

『珉豪,』泰民清清嗓子,語氣淡柔的唸了起來。『你看到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在海線軍防了,這是昨天接到的命令,這幾日做兵訓相當忙碌,我也一陣子沒有回家去了,不曉得你是不是瘦了呢?』

 

在讀信的過程中,泰民幾度抬起臉看珉豪,他閉著眼只是聽著,泰民想他大概是在想像著金先生對他說這些的樣子。

 

『前幾天醫生到軍部裡診視,我問了他你的情況,他說你最近身子又不好,希望你現在已經康復了,一定得好好休息,多吃點東西。』

 

珉豪偶爾氣喘,這些日子風大,沙塵也多,空氣一下子變得乾燥,讓他氣管又不是很舒服,氣喘就又犯了,醫生來看過是說沒什麼大礙,就讓他們家裡披些濕毛巾、擱個幾盆水,結果氣喘緩和了之後,他又染上夏季熱,好幾天高燒著沒能從床上起來。

 

『珉豪,我實在是想你,戰爭能快結束就好了。』唸到這裡的時候泰民有些語塞,沒想到金先生這樣直接,他光是唸出口都覺得有些臉紅,反倒是坐在前面聽著的珉豪還是那張平淡淡的表情。

 

這封信洋洋灑灑寫了兩頁之多,不外乎是一些近況報告,寫得相當平淡,甚至有些無關緊要的感覺,但這樣的感覺有些刻意。

 

泰民唸完了信,珉豪一直都沒開口,手裡的茶也是一口也沒喝,泰民伸手過去要拿過茶杯,兩人的手碰到的時候,珉豪像是突然回過神,嚇了一跳的問:「怎麼了?」

 

「茶都冷了,我給你重新沖一杯吧。」泰民要拿過杯子,但珉豪卻緊握著沒有鬆手。

 

「沒關係。」語落,只見珉豪舉起手裡的杯子,小啜了一口。

 

冷掉的茶喝起來是有些澀的,進到嘴裡的時候,有種乾卡卡入不了喉嚨的感覺,硬是嚥了一口,除了苦澀的茶,吞進肚子裡的還有其他的東西。

 

《待續》

 


這篇的一開始我就要先說

真的不虐,一點都不虐,我不會寫虐文

我只是喜歡悲涼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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