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呀?在這裡睡覺是會著涼的。」

 

金起範聽見了那人的叫喚,他卻不想睜開眼睛,只靜靜的感受著那纖細的手指劃過自己臉龐的酥麻感,他感覺到對方輕撫過自己的前額,並順了順頭髮,就在他覺得對方的臉似乎靠近之時,他睜開了眼。「我沒睡。」

「嚇我一跳!」見對方突然睜眼,珉豪有些驚嚇,像做壞事被抓到的孩子一樣,他摀住胸口快速的別開臉,希望對方不要發現自己早已面紅耳赤。「您就喜歡逗我。」

從緣廊坐起,金起範略顯疲態,卻還是笑著拉了拉珉豪的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我只是有點累了。」

珉豪跟著坐到金起範身旁,忍不住伸手替他順上落在額前的散髮。「肯定很累的,大家都累了。」

金起範垂下頭默默不語,任珉豪安撫似的輕輕撫著他的背。

日軍攻下漢城和平壤彷彿就是昨日的事,金起範永遠忘不了倭軍揚起旭日旗手刃自己同胞的模樣,那些人像殺紅了眼的魔鬼,所到之處盡燒殺擄掠,老弱婦孺也不放過,朝鮮族人們能躲得躲、能逃的逃,不幸被擄卻忠義自刎的大有人在,從倭軍水路進軍到打下漢城僅用了二十日,他主爺身為義勇將軍身先士卒,而他依主爺的遺囑,帶著姜氏倖存的婦孺們逃難至全州,主爺嚥下最後一口氣前囑咐他與小姐,務必守護姜氏血脈,大娘與二娘皆隨著主爺自刎而去,雖滿腔悲痛,他還是連夜帶著早已肝腸寸斷的小姐逃離漢城,沿路躲躲藏藏,變賣首飾、器銀,好不容易在全州尋到一個可暫時安身之處,將一家安頓好後也過了幾月日了,他卻還多次因當時所見的可怕景象夜不能闔眼,昨晚又有聽聞倭軍打到全州邊境的消息,嚇得全家人夜不能昧,金起範只能白日在後院緣廊稍作歇息。

 

「小姐還好嗎?」金起範沉思許久,終於抬起頭問到。

「剛命人送了安神湯過去,現在是睡下了。」一聽到金起範提及小姐,珉豪不自主地收回覆在金起範背後的手,語氣裡竟帶點愧疚之音:「姑爺……您也該改稱小姐為夫人了。」

「對我來說,小姐就是小姐,她也不喜我喚她作夫人。」金起範嘆了口氣,他自小便以贅婿身分住在姜家,陪伴小姐長大,因生父與主爺曾是沙場戰友,主爺及兩位夫人也都待他甚好,小姐十五歲及髮之後他們兩人便成親,想不到新婚床未暖就捲入戰亂之中,姜氏上下僅剩不到十人,家奴大多也死於戰火或逃難時病亡,現在簡居在這小院中,時刻盼著戰爭早日結束。「你也別叫我姑爺,像以前那樣喚我起範便好。」

「小的怕是不能……」珉豪略顯為難,他自知身為下人不得與貴族平起平坐,他原是姜家老奴之子,生母因病逝世後,因為二夫人未能有子嗣,便把孤苦無依的他留在身邊,當作兒子那般撫養長大,但明面上他仍是奴僕後代,他此生也只能如此。「現在能這樣,小的已經很滿足。」

金起範與珉豪年齡相仿,自小便像手足一樣玩在一塊,只是年齡增長,兩人心底明白貴族與奴役並非一路人,縱使有著長年積累的感情,在都被彼此視為恩人的主爺與夫人面前,更是無法作出不合禮法之事,要不是經歷顛沛流離,姜家除了小姐外已無主事之人,兩人怕是連一同作在此交談都不可。

 

「你不是已經這樣坐在我身邊了嗎?」

「所以小的已經很滿足了。」

面對執拗的珉豪,金起範知道自己說不過他,便倖倖然起身。「我去看看小姐。」

 

回到宅內,不同於當初在漢城時的偌大華貴,全州此處避難用的小宅顯得破舊許多,但也不至於殘破不堪到無法遮擋即將到來的寒冬,推開房門,金起範首先注意到地上的暖爐火已滅,他蹲下身重新將其點燃。

「姑爺?」細軟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金起範起身便看到姜柳兒已坐在床榻邊。

「珉豪說小姐睡了。」

「那是我不想看他囉嗦而已。」姜柳兒抬起纖弱的手示意她要起身,金起範立即上前去接住那隻柔軟卻冰冷的小手。

「我認為小姐身體多有不適,還是別下床了吧?」陪著姜柳兒在床榻邊坐下,金起範像哄孩子一樣說到。「我像以前一樣給你搓搓手腳好嗎?」

姜柳兒看得出金起範眼神中的擔憂,同時也為他連日來的憔悴心疼不已。「我只要姑爺陪在身邊就好,我擔心姑爺的身體也未能像從前硬朗。」「今日就把文卷都拿到寢室內來吧,讓我陪姑爺一起看,也得算算這些時日都有哪些開銷,若不夠用了可把我首飾都典當去。」

金起範握著姜柳兒小小的手,不禁心疼的緊,他的小姐也不過十四五歲,連日的戰火削去了她稚氣少女的模樣,身為主爺唯一的子女,小姐不得不在此時擔起一家主母的重擔,她無法像尋常官家小姐、甚至不能像尋常女孩那樣顯現自己的恐懼不安,她無法在此時表現軟弱,否則姜家上下皆無法安神。

她已經沒了往日那個荳蔻少女的甜美模樣,剩下的只有如何復興家族的重任在她肩上,這是金起範最不捨的地方,他的小姐還是個孩子啊,至少在幾月前是的。

他們二人總一起忙活到深夜,姜柳兒說,至少姑爺還在,戰火沒有把她的一切都奪走,她就能努力堅持下去。

這日也是已過子時,金起範看姜柳兒熬不過睡意,倚在他肩上打起了瞌睡,他輕手輕腳的將其抱至床榻,給她搓暖了手腳,蓋上棉被才悄聲離開寢室。

嚴月的夜裡風是那樣冰寒刺骨,金起範拉緊了外袍的領口,快行至自己寢室時又忍不住折回想去小姐房內多添些暖火,此時正好碰上珉豪揣著懷爐正面向自己走來。「你怎麼還沒睡呢?」

「我是想您也該回房睡了,正準備給您送懷爐去。」珉豪遠遠的就見金起範要從夫人寢室離開,想著今夜冬冷,才去弄了只熱水懷爐想給金起範送去暖被,不料對方又不知什麼原因折了回來。「您今夜……是要留宿夫人寢房嗎?」

「我只是想回去給她添點柴火,今夜看著會下雪。」看著珉豪凍紅的鼻尖和他的單薄衣物,金起範有些不忍,看著已經深夜,四下無人,他把珉豪拉入自己懷中。「看你凍的,怎麼不知道要多穿件暖襖呢?」「要不你先回我屋裡吧,我給小姐添完火就回去。」

對於金起範這般親暱的舉動,珉豪雖有些驚訝卻沒有躲避,他也知道現在已無人會看見,心理壓抑許久的情感因為對方的擁抱而軟化,他垂眼眨了眨濃密的睫扇,臉上也泛起淡淡紅暈。

 

他與金起範一直是惺惺相惜的,在諾大的姜家宅院內,縱使所有人都待他們和善,外姓的金起範和自知自己身分低下的珉豪難免還是覺得與姜氏有隔閡,他們自小便一塊玩耍、一塊學習,金起範從不當珉豪是下人,二娘也曾說過雖然禮法不允,但私下把他們當作手足看待,這更讓金起範對珉豪加深了情感,他與小姐本就相差十歲有餘,情竇初開之時本應與未來妻子生出的情愫,竟在珉豪身上發了芽。

他倆當時也是束髮之年,早在那之前金起範就對珉豪隱隱抱有愛慕之情,束髮前珉豪的標緻更甚尋常少女,他總是嬉鬧著給珉豪笄髮,給他戴小姐的首飾,雖然珉豪不喜被當作女子,因為這漂亮的臉蛋在外只給他招來了貶名,還連累待自己如親母的二夫人,被閒言碎語說珉豪就是二夫人養的面首。

但不知怎麼的,他卻只能由著金起範,好像若對方是金起範,他也甘願作面首,也甘願成為女子那樣,當兩人玩笑的笄髮、偷拿二夫人的外衫披在身上時,金起範總是用足以將他融成水的笑顏面向自己,他自知不該抱有這樣的情意,卻貪戀金起範溫柔如蜜的對待。

 

『為什麼我不是尋常女子呢?』摘下頭上的花簪,珉豪的笑容中透漏著些微的失落。『我若是女子,就算對不住二夫人養育之恩,就算愧對於小姐,或許還是能成為少爺您的一個妾也不一定……』

金起範忍不住伸手輕撫對方的臉頰,他湊過臉輕啄了下對方的巧唇。『不論你是男是女,在我心中待你一樣。』說完金起範也苦笑了陣。『我才對不住小姐。』

 

「您說……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多久呢?」床榻上,珉豪從床角邊又拾起了懷爐,雖不像一開始那樣熱燙,但此時在赤裸的二人中間溫度正好。

「戰場上屢屢有捷報,也許再不用多久就能回到平常生活吧。」金起範拉起被褥到能好好裹住兩人的高度,並在珉豪額間落下一吻。「你一定很害怕吧,這樣的生活也是委屈了你和小姐。」

搖搖頭,珉豪將自己又更往金起範懷內靠了一些。「能像現在這樣……珉豪是覺得很幸運的。」雖然戰爭使他們都失去了至親及棲身之所,但對珉豪來說,能像這樣避開世人的目光,讓他用至真的感情回報金起範,是他從來也不敢想、再幸福不過的事,更何況所謂的棲身之所對珉豪來說,僅是金起範也在之處。「快睡罷,明早夫人起床前我得先給她煮暖腳的湯藥呢。」

輕揉著對方的髮絲,金起範忍不住更使力的擁抱了一下珉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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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確診了(超晚

所以本來有大把大把的時間隔離在家裡寫文
兩週!!一個人!!沒小孩!!
但我實在太嚴重了連床都下不了←
甚至還去了醫院
破爛身體的我更文遙遙無期(菸


總之,崔珉豪第三章終於登場了(灑花
關於本篇章珉豪都不會出現姓氏這點我在這裡做個解釋
這世珉豪父不詳,生母又死得早
二夫人收養他才給他起了珉豪這個名字
但因為身分無法給予姓氏等等諸如此類的解釋←草草收尾

BTW我本來昨天就要更文了
痞客邦一直跳錯誤訊息
可能是不想讓我更(←

22.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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