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情人分手了。

 

珉豪抱著紙箱,一個人走在公寓後頭的小巷子裡,昨天下過初雪,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冷,他全身裹得緊緊的,手沒能騰出來擦鼻水,就只能一直簌簌的吸著。

 

只一小段路,就在巷子出口附近有一個小小的燃爐,他站到燃爐前,把紙箱子先擱地上,打開了爐箱小小的門之後才又把紙箱抱起來。

 

大概三十秒的時間,他遲疑了,可是很快又整理好情緒,把紙箱裡的東西一股腦都倒進燃爐裡,從軍路色大衣外套的口袋裡掏出火柴,刷了幾隻往裡丟,沒一會爐箱裡的東西就全燃了起來。

 

搓搓手,珉豪在燒得紅通的火爐前駐足了會兒,看著它燒得越發旺,他移不開眼睛,直到感覺刺眼。

 

雖然裝得滿滿一箱,但也不過就是一堆紙,信紙、相紙和亂七八糟的便貼什麼的,不一會就燒得殆盡,變成一小堆,還發火星的碳粉。

 

珉豪就看著還有些透火紅的灰燼,直到它漸漸褪去顏色,變得有些冷,才用一邊的金屬杆子把燃爐的小門又給關上,然後撿起紙箱往公寓走回去。

 

天氣很冷,一離開火源感受更加明顯,呼出的熱氣凝結變成白霧,鼻子也因為冷而略顯得紅,只是眼神一直有些空洞的看著地上。

 

「下午好啊崔先生。」

 

聽到有人好像對著自己說話,珉豪抬起頭,站在不遠處的是房東大嬸,走近了之後珉豪也禮貌的回應:「阿姨妳好。」

 

「你收拾得真快,東西都搬出來了啊。」大嬸指指樓梯口的大小箱子,又看見珉豪手上的空紙箱。「箱子夠不夠?阿姨拿幾個給你?」

 

「不用了,謝謝阿姨。」珉豪說道,邊笑著搖搖頭。

 

大嬸看著珉豪有些蒼白的臉,多少知道不只是因為天冷的關係,心裡難免擔心。「我說…其實你可以不用急著退租的,再住幾個月也行啊,你現在身體又不是很好…」

 

「沒關係的,阿姨。」珉豪露出有些疲累的微笑,但聲音卻響亮而且清晰:「我準備去旅行。」

 

只是他還沒想好去哪裡,應該說確切的地點還不曉得,想坐著火車還是小巴,到遠遠的地方,靠近海的地方。

 

天氣越來越冷,珉豪想起還沒有這麼冷的時候,大約半年前,本來他們要一起去旅行,兩個人躺在小小的床上,手臂和手臂碰在一起,他對自己說夜晚的海景,月光投射在海面上,彷彿是和月球相連接的,他說,那就是月河。

 

道別房東之後珉豪又回到屋裡,只剩下幾件大型家具還沒有移出,再三考慮之下他決定送給以前的同事。

 

和他分手之後不久珉豪就決定辭職了,不是為了逃離和他有關的一切,只是藉著這個機會,難得,想沉靜一下自己。

 

為剩下的家具拍了幾張照片,珉豪整整又出門去找同事,其實他辭職也不過是一禮拜之前的事,明明一樣的路、一樣的場景,一個人走起來卻是這麼陌生,寒風冷冽又讓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敏智,你下班沒有?我在對面的咖啡廳。」

 

珉豪掛上電話,舒服的窩在咖啡廳的矮沙發裡,手裡握著一杯熱拿鐵小心翼翼地喝著,怕燙了舌頭,位子就在落地窗旁,珉豪瞥了一眼對街的醫院,心裡有種複雜的感覺。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一個穿著米色大衣的女孩子一邊對手呵著氣一邊在他面前坐下。「好冷啊,我的呢?」

 

珉豪把桌上另一杯咖啡推到她的面前,然後又往沙發裡倒。「呂敏智你很慢欸。」

 

「又被盯了,今天有人來評鑑,忙死了都。」敏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後就拿著杯子當暖手。「你幹嘛不上來,其他人都在問了。」

 

「我已經辭職了,那樣子過去好奇怪。」珉豪聳聳肩,眼神又不由自主的往醫院的地方飄去。

 

「奇怪什麼,大家都是一個Team的…」敏智注意到珉豪的眼神,不由得輕嘆了一口氣。「喂,我都還沒問過你,做什麼辭職?」

 

珉豪拉回目光,面對敏智的問題他沉默了一會,又垂下眼說:「沒什麼,我想去旅行。」

 

「旅行請假就好了啊,好好的護士不做了怎麼行,還是你以後想幹別的?」

 

「我不知道,但我暫時不想再當護士了。」

 

聽到珉豪的回答,敏智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能默默的又拿起咖啡喝了起來。

 

「我找你出來是想讓你看這個。」珉豪掏出手機,把今天拍的家具照片給敏智看。

 

「喔,你之前說的…」敏智一張張的看著,突然又開口問道:「我說,珉豪啊,這些你真的都不要了?」

 

「嗯。」點點頭,珉豪的語氣平靜而且肯定,反而讓敏智覺得有點怪。

 

「你以後不住這裡了嗎?我說,旅行回來以後。」

 

「我不曉得,也許會買新的,你喜歡哪一個就拿去吧,不然我也是丟了。」

 

要離開的時候珉豪陪敏智走到公車站,敏智轉身看著珉豪,而珉豪注意到了也回應她的目光,並柔柔的笑著,這讓敏智心裡感覺有些苦澀。

 

「你真的不打算回醫院了嗎?這個月好多人離開,先是朱醫師,然後是你…」敏智說著,而珉豪只是笑而不答,他舉起手揉揉敏智的頭髮,不說任何一句話,當手放下的時候,敏智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戒指你還帶著?」

 

「最後了,我想再戴幾天,他應該不會不高興吧。」珉豪低下頭,摸摸無名指上的銀戒。

 

「珉豪…你不會想不開吧?」敏智覺得有些擔心,珉豪從學生時期就和自己交好,他和朱醫師的事她自然也知道,所以現在看著珉豪她才更覺得擔心。

 

「傻瓜,我沒有那麼笨。」珉豪笑了笑,深吸了口氣又緩緩的呼出來。「我只是想要沉澱一下,沒事的。」

 

他沒有說謊,確實只是想要沉澱一下,雖然也不是沒有過不好的念頭,但他的職業和生命息息相關,看了這麼多之後,他也曉得珍惜生命是件重要的事。

 

珉豪陪著敏智在車站站了一會,直到公車來了之後目送她離開,他才一個人又走回公寓。

 

在整理家當的同時,他也一面在整理旅行的行李,帶的東西少少的,只有一些替換衣物、錢、證件和一些藥品,因為沒有打算要出去很久,如果去得太久,他怕自己因為過度把自己沉浸在這個事件當中,反而會造成相反的效果。

 

他不是想忘了這個人,也不是想忘了分手這件事,只是想重新去思考兩個人之間的情感連結,還有一些過往的、美好的事。

 

從準備到出發大概就兩三天的時間,離開和他一起居住了四年多的公寓之前,珉豪駐足在門口,往裏頭看,只有空蕩蕩的一片,什麼都不留,連一點灰塵都沒。

 

最後珉豪決定搭火車去旅行,坐的是海線,一直往南,到終點站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漁村,那裡有一片美麗的海,至少,觀光文宣上面是這麼說的。

 

珉豪刻意買了兩個位子,不是特別要代表什麼意思,只是在這趟旅程中,暫時不希望有人在旁邊而已,他靠窗坐著,行李放在旁邊的位子上,看著窗外的景象一幕一幕在變,從都市的繁華慢慢變得簡單,然後開始能夠看見海。

 

他才發現,兩人交往了這麼久,還沒有一起出遠門過,或許因為工作太忙,他是醫生,而自己是護士,各自有不同的輪班時間,有時候自己才剛回到家,對方就要出門上班了,所以他們更佳珍惜彼此相聚的時間。

 

不管過了多久,不管賺的錢再多,他們也不換房子,最重要的是那張小小的床,不管熱天、冷天,兩人都挨在一起睡,雖然他平常在醫院是個嚴肅的人,但一回到家他就對自己百般呵護、溫柔倍至,四年來始終如一。

 

有時候他會開玩笑的說,總有一天要去美國結婚,這個如虛如實的玩笑話,有時候讓珉豪覺得像夢一樣,像一個美夢,可他終究有醒的一天。

 

現在他就像睡了一頓很長的覺,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了以後昏昏沉沉的,老覺得頭痛,所以這趟旅行大概也就像一個清醒的過程。

 

珉豪側過身,在袋子裡翻找隨身帶著的頭痛藥,一把將藥袋拉出來的時候,其中一個上面寫的不是自己的名子,而是朱智勳。

 

他霎時間頓住了手,現在看到這包藥的心情就像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有些不知所措。

 

『是胃癌,肝轉移了。』

 

他還記得那時候從廚房的矮櫃子不小心翻出這包藥,智勳沉默了一會,沒有多解釋就說了這一句。

 

以前總覺得自己早就已經能看開,畢竟走了這麼多年臨床,原來到了自己至親至愛身上永遠都不一樣。

 

不知不覺中珉豪沒發現自己睡了,一晃眼就過了兩三個鐘頭,火車的廣播一聲一聲得像在催促人下車,珉豪腦袋還昏沉沉的,提著行李就下了車,在月台上呆站了會,直到冷風把自己吹醒,才又邁開步伐。

 

他拿著在車站領到的地圖,邊看邊走,要往海邊去,因為冬天入夜得早,六點多天就黑了,路上幾盞路燈,有的還閃閃爍爍的。

 

車站離海邊其實很近,大約走二十幾分鐘就到了,珉豪脫去鞋子拎在手上,一腳踩到沙地上的時候感覺還相當冰冷,只是走著走著就習慣了,但這麼冷的天可真的沒勇氣下水,所以找了個好位子,至少乾乾的沙地就坐了下來。

 

海風挺冷,還夾雜著一點鹹味,珉豪只是看著海,黑摸摸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本來他還特地選了今天,是月圓的日子,可惜現在看起來是雲太多了,只露出一點點月光。

 

珉豪抱膝坐著,眼前一片黑景,看久了就像閉上眼睛,總覺得能看到其他畫面。

 

最後的那幾個晚上智勳已經轉到安寧病房,他說不想要太多的痛苦,在那裏感覺安心一些,而珉豪的單位正好又在那,那幾天幾乎是睡在醫院裡的。

 

大概是離開的前兩天,珉豪依稀記得,那晚自己沒值夜,就留在智勳的病房裡陪他,因為這天腹脹得厲害,最後還是抽了腹水,所以那天他一直顯得相當疲倦,打了止痛劑之後昏睡到半夜突然把在床邊打瞌睡的自己叫醒。

 

『我們是時候分手了。』他說,平靜的,帶著一點淡淡哀傷的神情。

 

自從發現他生病,珉豪就哭得很多,尤其是到了最後,他說要分手的那晚,珉豪覺得自己彷彿把一輩子得眼淚都流乾了。

 

『如果你死了,我一個人很難活下去。』

 

『所以我們只是分手了,你必須這樣想,很久以後你還是會幸福。』

 

他不得不這樣想,因為還沒來得及反駁,智勳就又不說話了,狀況很糟,隔天一整天都在昏睡狀態,最後一次醒來也是在晚上,他突然睜開眼睛,看到了珉豪頸上的掛著的銀戒,因為工作的關係,他平常都把戒子串起來掛在脖子上,智勳看了很久才慢慢啟唇,聲音非常顫抖、非常虛弱:

 

『你不可以再戴了,知道嗎?』

 

珉豪咬住下唇,忍著哭聲拚命搖頭,他握住智勳的手,只是搖頭,一句話都說不了。

 

『我們已經分手了…』智勳看向窗外的彎月,用幾乎要聽不見的聲音說道:『雖然我還沒帶你去看月河…』

 

「但是我直到最後還是看不到月河…」迎面吹來一陣涼風,因為臉上兩行冰冷,珉豪才發現自己又哭了,可是他也不想去擦了。

 

該怎麼樣才能像他說的一樣放下?不管怎麼想,都還是一樣悲傷,也沒辦法想像沒有他的很久以後,自己該怎麼樣幸福,因為他們確實分開了,分得很遠很遠,就像他在月球,可是沒有Moon river的通道,自己還是到不了那裡。

 

因為方才吹過的風,把雲吹散了些,露出臉的月亮投射出柔和的光芒,映照在海面上,形成一條銀白色的道路,上頭的波光像一顆顆細小的水鑽,那條道路,看起來神聖而且純潔,加上珉豪盈滿淚水的眼眶,透過去看得,在朦朧之中更加夢幻又閃閃發光。

 

月河的另一端,就是他。

 

珉豪站起身,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水面閃著的光芒刺在眼底讓他漸漸看不清楚,有一種幾近昏厥的感覺。

 

他想起最後那幾晚,智勳要自己把東西都還給他,剩下的就丟了,搬出公寓之前他把兩人的合照都燒了,還有信件,只留下了一張兩人還沒交往之前,第一次在餐會上面,有些尷尬靦腆的合照,把它收在錢包裡。

 

在腳趾尖碰到水之前珉豪就停下了腳步,他看著眼前的月河,不再繼續往前。

 

因為那裡不是自己能去的地方,只有他可以。

 

珉豪站了一會,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子,輕輕摸了幾下之後把它取下,然後深吸口氣就朝著月河的盡頭扔去,然後擦乾眼淚,往回去撿起自己的東西。

 

那是一個像夢一樣的夜晚,事實上他的確也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月河更寬、更長,月河的那端有個人站在那裏,可是漸漸已經看不清長相,或許是因為月亮的光芒,或許是因為眼淚,只是對珉豪來說,那是一個很美,很美,很幸福的夢。

 

 

《END》

 


 

這篇是去年的生日賀文

說是賀文好像也很奇怪,因為不甜wwwww

去年的醫學團隊阿~這對我萌的要死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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